【K莫】按行自抑（修订版）3-4
三
“ 表示何种圆锥曲线，找出它们的共同特征。”
“明白了。就…这些，”郝眉站起身开始收拾摊了满桌子的卷子练习册草稿纸，“我先走了，谢谢老师。”他脸在发烧，靠得KO这样近太久了，好像小时候在年夜饭桌上偷喝了爸爸杯子里的白酒，烧得从喉头到大脑都晕晕乎乎，两眼泛红。
柯鸥依旧支着下巴，悠闲地看着郝眉慌慌张张收拾了东西走出教师休息室，临了还在门框上绊了一跤，踉跄两步又更快地逃走了，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他起身把郝眉忘记挪回角落里的凳子搬回去，走回来发现桌子上还落了一张草稿纸。上面是郝眉用铅笔画的函数图，铅笔的笔记灰黑色浅，周围还有擦掉重画的印痕，那些隐没在图形里的小心翼翼被他用红笔落下的记号完全地压制在了最底一个图层，红笔的印记入纸三分，写算式时的笔锋张扬有力，在白纸上透露出无与伦比的震慑力，散发出霸道强势的气息。
柯鸥用指腹摩挲着红灰相间的笔记，拉开抽屉，把两种笔记交织的草稿纸叠到已经被收纳好的一沓上。
门口响起敲门声，一个女学生拿着卷子走进来：“柯老师，我有个问题。”
坐在对面的林老师从报纸中抬起头：“哎哟，你这里今天倒是热闹。”
郝眉回到教室时已经临近下课，于半珊正在收拾书包。
“今天放学致一计算机社活动没忘吧？”
郝眉才从混沌中回神：“啊……啊？啊！记得记得。”他也赶紧收拾东西，“是请了庆大计算机系的助教来讲游戏制作的对吧，他是叫肖奈？”
于半珊收拾好了，站起身，下课铃正好响：“对。诶，我跟你说，猴子酒说那个肖奈是我们贝老师的男朋友！”
“诶？厉害了。”
郝眉加入计算机社团的初衷很简单，就是KO。
根据传闻，KO是庆大计算机系毕业，后来几经辗转才做了数学老师，原因不明。靠近KO是一件又容易又艰难的事情，如果仅仅只是到他身边去，那么每周固定安排的答疑时间，只要一本练习册一把红笔，谁都能站在离KO最近的地方，聆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那样冷冰冰的话。而真正的靠近KO其人，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KO冷淡的不只是外在，还有他的生活。郝眉向KO所带班级的学生打听，装作不经意和别的老师聊起，又或者从学校官方网站上检索资料，得到的有关这个人的信息仍旧寥寥无几。学生们因为他的冷淡不愿意靠近，老师们因为KO不善社交所以与他交游甚少，学校的官方网站更是除了毕业院校及专业一类人尽皆知的信息什么都无法提供。郝眉于是决定要用“体验”的方法，亲身去了解KO。
首先，第一步自然是做他做过的事情。根据官方信息，KO是庆大计算机系毕业，郝眉得知后立即加入了致一计算机社团，开始跟着学长老师学些基础的编程，有时候也自己拿书研究一番。庆大计算机系的KO是郝眉不曾见过的，因为君生我未生而永远错过了的遗憾风景。他坐在电脑屏幕前敲键盘的时候，时常想象着此时他就是KO。于是他也面无表情地对着屏幕，让呼吸的频率稳定下来，就像坐在休息室里翻书备课的KO一样坐直了身体，专注眼前事。一边指尖飞快地敲击，看着一行一行的代码倾泻在眼前，似乎他就这样在恍惚间地走进了KO曾经的时光里，由着他的想象去奔跑，去飞驰，疲累也不能阻止他的脚步，尽管当他做完了眼下的事情，对着空荡荡的电脑屏幕，余下的也只是空虚。
我从梦中醒来，你与我还是那么近那么远。
“听明白了？”
“不明白，”女生摇摇头，靠得离柯鸥更近了一些，“这个地方，为什么要用这个公式？”
柯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皱眉，时间差不多了：“你看题干里这个地方……”
这一回女生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好的，谢谢柯老师。”
柯鸥拿起背包把桌上的课本放进去，把刚才用的草稿纸团起来掷进墙角的垃圾桶，正准备离开，却看见女学生还站在旁边似乎有话要说：“还有事？”
女学生捏着书包带：“老师您…现在去食堂吗？”
“嗯。”柯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女学生羞涩一笑：“那…我可以和老师一起吃啊，老师一个人吧。”
柯鸥摇头往外走：“有其他人等着我，不太方便。”
女学生跟在后头走：“哦，那下次可以一起吃吧。”
柯鸥加快了脚步，低声道：“我习惯一个人。”
计算机社团的活动结束了，肖奈大神没和他们一起，说是有其他朋友，转身就奔着正在点菜的贝老师去了，致一众挂着一脸八卦的表情看向右前方角落里相对而坐的两人。
于半珊搂着郝眉的肩膀：“啧啧，肖哥见色忘义啊。哎，你看贝老师，那一脸娇羞样，啧啧啧，我都不敢相信那是咱班主任啦！”
郝眉笑笑就到窗口点菜去了。
“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
打菜大叔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糖醋排骨只有一份了，你们俩谁要？”
郝眉一侧过头竟然对上了KO的脸，他条件反射后退了一步：“给给……给老师吧。”
柯鸥盯着郝眉看了两眼，又表情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摇头：“给他。”
大叔笑：“到底给谁啊？”
柯鸥立即回答：“给他。”
郝眉不好再推，不过是一份糖醋排骨，说一次是礼貌，说多就矫情了。
柯鸥又多说了一句：“你一个人？”
后面于半珊正好迎过来，郝眉摇摇头，心里默默问候了于半珊亲戚好几遍。真是错过了好机会，说不定本来能和KO一起吃饭！
柯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很快点完菜就走向了食堂的角落。郝眉端着餐盘，看着老师竟然一路走向肖奈，在他边上坐下了，两人打了个招呼，似乎很熟络。
郝眉于半珊和致一社的一起坐了，一群年轻学生很快叽叽喳喳聊起天。郝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对，就是这个时间。
上次在食堂碰到KO，也是这个点。
KO是一个极度自律到近乎强迫症的人，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某些习惯，而郝眉很早就发现了。
假如郝眉在走廊的某一个拐角碰到KO，那么只要自己下一次同一时间在这个地方出现，有非常高的几率能够再次遇见KO。他的KO老师有固定的线路从教师宿舍走到教学楼，他会从游泳池后边的小路绕，他不喜欢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中穿行。他有习惯的线路从教师休息室去食堂，穿过回廊，躲过大部分学生走的路，转而从计算机教室的楼梯下楼，再从花圃中间的小径穿过，到达食堂侧门。而且现在看来，这个时间点也是确定的。学生四点四十分下课，KO五点半去食堂，避开人多的时候。
郝眉拿筷子戳在饭里，偷笑。
爱情电影的开场总是各种各样的偶遇。
四
“当被欲望控制时，你是渺小的；当被热情激发时，你是伟大的。
——詹姆斯·艾伦”
郝眉合上《高中生作文名人名言大全》，推开门下车。
又到周五了，离校回家的日子。司机叔叔提行李，郝眉扯着书包懒洋洋地上了别墅二楼。父母出门了，他径直就回自己房间锁上门。其实没那么喜欢回家，回来就见不到KO了。
手机响，郝眉接起来：“喂？怎么？”于半珊在那边火急火燎：“眉少，出大事了，我们致一计算机社的指导老师刚跟我说他下个学期就要辞职，准备去下海经商。”郝眉差点被口水呛着：“怎么说走就走啊？我们上哪儿去找一个指导老师？”
烦。他洗过澡躺在床上，拿着平板百无聊赖地随便翻着网页看。本来想上网看看段子换心情，但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待他发现输入框里写的是【柯鸥】时，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又点击了搜索键。
郝眉盯着屏幕，双眼发亮。
对于郝眉这一代人来说“人人网”已经是个很陌生的名词了，他使用的社交软件一直是腾讯出品。但对长了他十岁的KO这一代人来说，他们学生时代最多使用的估计还是人人。
他迫不及待点了进去。
内容很少，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KO站在庆大门口，穿着洗得泛白的黑T恤和黑短裤，踏着双人字拖；他的头发还有些长，不是现在的寸头，眉毛比现在还要浓还要黑，洋溢着年轻的朝气，嘴角上扬得很用力，胳膊垂在身侧握紧了拳头，看起来兴奋中又有点儿紧张的僵硬。
郝眉屏住呼吸盯着照片里的青年看了好一会儿，被震慑得头脑一片空白。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对郝眉来说相当陌生的KO，他看起来显然不是出身什么富裕人家，甚至可以说家境也许不太好，考上庆大也许很不容易。这个微笑的弧度也是那样陌生，它在喜悦中透露着无奈，透露着心酸，那是一个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的笑，是释然的笑。KO是很聪明优秀也很有几分傲气的人，多年前考上庆大让他这么高兴，郝眉推想也许是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经受了磨难。
接着往下看，还有一张夜晚拍的路灯，镜头从下往上，光线是昏黄的，灯光能够照出一些边上行道树的叶子，在光线的笼罩中被镀上一层暗淡的黄色。
以及，一张别人拍的KO，这一张里的KO穿着黑衬衫端坐在电脑桌前。黑衬衫硬挺的布料包裹着他的身体，可以看出KO和大多数程序员不一样，他身材健硕匀称，极其好看，领口的扣子打开一颗，和微微敞开的领子一起修饰着他线条优美的脖颈。袖口被翻折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隐隐能看出线条。KO面无表情对着计算机屏幕打代码，大概是以前在科技公司当程序员时同事给他拍的吧。郝眉咽了口唾沫，立即保存了图片，用邮件传进手机设置成桌面。他想了又想，又给手机设置了屏保和密码锁。
账号的最后一次更新是一张和一群学生的大合照，大概是KO带的第一届学生，距今一年。
也许KO从此再没有用过这个账号。
郝眉注册了人人网账号，以郝眉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关注了KO。他走到书桌旁给学编程用的那本书拍了张照，又截屏了上周写的代码，上传主页。
我愿意尝试任何一个靠近你的机会，毕竟你是难倒我的附加题。
柯鸥从学校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在公交车上挤了很久，累，还有点反胃，暂时不想做饭。他打开电脑准备先找点电影之类的东西看，在这之前，他习惯先打开人人网看一圈。他这个人没什么太多的社交，朋友基本上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大学同学。他们这代人用人人的比较多，他也就随大流，难得地配合一下交际圈，毕竟他虽然不喜欢过度社交，也仍然需要一些朋友。
于是他猝不及防就发现郝眉闯进了他的圈子里。
郝眉这个学生很危险。这是柯鸥对郝眉继聪明以后得出的升级版结论。柯鸥没有日常发信息在主页上的习惯，他只是闲得无聊看一看各位老友最近都在干什么，郝眉的闯入让他不得不去回顾一下到底自己都发过些什么东西让这个古灵精怪的小鬼头看到了。
其实也就几张照片。大学入学的那张，嗯，有点傻，除此之外还好。
柯鸥顺手回粉了郝眉。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柯鸥又突然觉得自己有胃口了。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排骨放进微波炉解冻，同时切姜片、葱段，备好八角、陈醋、老抽、糖、料酒、盐，多点糖，那个小孩一看就喜欢吃甜食。拿出排骨切成3厘米段，热油爆香姜片，下排骨过油至两头骨头封闭，捞出控油。排骨重新下锅，加开水没过排骨，加调料。小火焖煮至汤浓，关火，装盘。
柯鸥把白色磁盘放在厨房吧台上，开了吧台灯打亮，糖醋排骨在白炽灯下被照出亮红的色泽。
拿出手机，拍照，上传人人网。
柯太公钓鱼，深得姜太公真传。
周一升旗，全校师生操场集合。
解散时郝眉拉着于半珊，“往这边走。”
于半珊不解，“干嘛？以前不都往食堂那条路吗？怎么今天往礼堂这边走。”
郝眉一把勾住于半珊脖子：“这边人少。”
快步走出没多远果然看见了身穿黑衬衫的KO信步在前边，郝眉突然又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趋，但保持着距离。于半珊一看前面顿时就懂了：“你啊你，你到底什么毛病。”
郝眉看着前边的身影：“诶，我跟你说个秘密。”见于半珊被吊起了兴趣，郝眉凑到于半珊耳边神秘兮兮到，“KO会做饭。”
于半珊噗嗤一声笑出来：“噗，这么大的人了，会做饭有什么稀奇的？诶，不对，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了？”
郝眉摸出手机晃了晃：“我发现了他的人人网账号。”
“哎哟我去，眉少，你现在越来越像个私生饭了。”于半珊接过手机随意翻了翻KO的个人主页。
郝眉一巴掌招呼在于半珊脑袋上：“骂谁呢？我就偷偷看看。”
于半珊疼得一声惊呼：“啊哟！眉少你不仗义啊！有我这样陪你追星的好闺蜜你还不珍惜着点儿？一会儿再给我打傻咯。”
猴子酒正好路过，听见于半珊闹腾也一起迎上来：“怎么，资本主义大地主欺辱无产阶级贫农啦！”
郝眉正要反驳，就见前面KO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郝眉正好和他对上视线。他正愣神，猴子酒和于半珊就一起扑上来作势要打。郝眉身子一矮就躲过了两人的魔爪，健步如飞往前跑，跑到KO边上立即站住了，乖顺地打了声招呼：“老师好。”说着，若无其事地和KO一起气定神闲地往前走，回过头一看果然那两个都不敢过来造次了。郝眉得意洋洋做了个鬼脸，后面两个挥了挥拳头。
柯鸥嘴角上扬，无奈地摇头。
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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